半死桐·重过阊门万事非

宋 贺铸

总是依靠在老家铁门前的墙根，手里摇晃着破旧的蒲扇，时常闭着眼所有所思的模样，这便是我对奶奶最深刻的记忆了。奶奶好像总是这幅样子，寒来暑往，早春暮秋，她都坐在那里，不想被人打扰，天黑也不愿离去。

奶奶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大概是从爷爷走的那天开始吧，我就再没见过她的笑脸。原本乐呵呵的小老太太，似乎一夜之间变了性情，对什么事都淡淡的。只是整天坐在那里，时而遥遥蒲扇，时而抽几口爷爷留下的老旱烟，然后呛得咳嗽几声，流下眼泪。我知道，她是在想念爷爷。

年轻时，她明艳如花，他温润如玉。两个灵魂碰撞在一起，邂逅出青年男女恋爱婚姻的相遇。她从未嫌弃他家徒四壁连彩礼都给不起，他深知她嫁给自己承受的压力更对她百倍珍惜。他俩成家立业生儿育女，携手走过半生，却在终于可以享受天伦之乐齐人之福时，他撒手离去。我知道，奶奶是怪爷爷的，怪他为什么没能保护好身体空留她自己。

打我记事起，听得最多的便是奶奶对爷爷的唠叨，爷爷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有事没事喜欢抽两口旱烟。每次都得躲着奶奶偷偷抽，一旦被发现奶奶都会追着骂道:“抽抽抽，早晚有一天抽死你！”爷爷也不反驳，只是笑笑。我们都知道奶奶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只是关心爷爷身体。可天灾人祸终难测，爷爷还是离开了，而曾经被奶奶作眼中钉的那杆老旱烟如今却被奶奶视作瑰宝小心翼翼的捧在怀里。

从前车马书信都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人。这是祖辈的爱情，也是古人的爱情。这是爷爷奶奶的故事，也是词人贺铸和他妻子的故事。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已经到了宋徽宗建国靖中元年，也就是1101年。我还是放不下你，赶了几天的路从北方回到这里，回到我们生活多年的地方。舟车劳顿磨人心智，千山万水阻隔我俩，这一切种种我都不怕，我还是想回来这里看看你。苏州啊，可真是我的伤心地，当年我们夫妻二人一起来这里定居，为什么如今你不能跟我一起回去？我就像那饱经霜雪的梧桐，没了你，本是同根却半生半死，了无生趣。人到中年已年过半百，正像那头顶毛发已经花白却老来失伴只能孤独飞于天边的鸳鸯，没了你在身边，我不过是个无人照料的鳏夫罢了。

今日天晴，我的心却如同蒙了一层霜雪，苍茫原野上野草的露珠刚被晒干，却没有暖阳能照进我寒冰般的心。这两日我总流连于咱们昔日的旧居，很久无人打理已经有些破败了，可我就是舍不得离开。又去到你的坟前为你除除杂草，希望你在下面能够安眠。想说的话只能对着你的墓碑诉说，多希望你真的能听见，感受到我对你的深切思念。晚上躺在床上，身旁却不再有你，苏州这两日总是下雨，在这深夜的凄风苦雨中，我静静的听着风吹屋门雨打南窗，却再也没有人为我深夜挑灯补衣了。

想我贺铸一生仕途不顺，辗转各地都只是担任低微的官职，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幸运也就是有你这样贤淑的妻子了吧，你跟着我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却从未埋怨，几十年如一日的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本以为不求大富大贵和你一起有一个小家也就足够了，谁曾想世事难料，你竟走在了我的前面。任我再想你也没办法让你回来，只能把所有都倾注于词中了。

你是我从不唱的一首歌，原谅我的词曲浅薄。

你是我大雪纷飞一盏烛火，映暖了我的轮廓。

你是我山水迢迢一座城郭，永远挽留我的路过。

你是我用心上的一把锁，扣着我的柔情脉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