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公告:

赵本山 厨子与掌门

《鹊刀门传奇》于8月中旬播出,这部情景喜剧是赵本山10年来领衔主演的第一部作品,剧中他扮演了厨子与掌门两个角色,两者看起来是冲突的。戏里戏外形成某种互文,农民与富豪,小人物与大艺术家,不同的身份指向同一个人。

一别十年

这十年你在做什么?

通常来说,这不该是人物访谈时的开场。这个问题的时间跨度太大了,可能令对方无所适从。但这是我见到赵本山时,脱口而出的问题。毕竟眼前,是一个从舞台中心离开了十年的人。

他没有回答,而是直奔感受而去。「我觉得这十年过得比以前都好,真正地静下心来了。重新的一个活法。」

什么活法?

「炒炒菜,整个菜地,压一缸酱。」他笑了,眼睛望向窗外。「完了再搁这儿干点活,拔拔草。」

十年过去,那些不变的和变了的都同样明显。像很多同龄人,他有个鼓起来的肚子,比最后一次亮相春晚胖了不少。但那张脸和记忆中几乎一样,唇上的一撇小胡子也在,不同之处是,须发皆白,眉角也染上银霜。自20多岁起,他就扮演老年人,他的荧幕形象总是老年人。现在,他66岁,是一个真正的老年人了。

此时是8月底的一个午后,像年轻自由职业者的作息,赵本山刚刚起床。我们在本山传媒影视基地,一个300亩大的园区,位于沈阳市郊苏家屯。他的公司在这里,他吃住也全在这里。几年前,他把一个供工人住的简易小炕房改造成拥有两个宽阔厅堂的房子。一切按旧式农村设计,入门处挂着蒜头和辣椒,墙上贴着福字,炕上铺着大红棉被,斑驳的红砖砌成地板,沿墙一溜儿炕头。屋里设有蹲厕。

大家还是沿用之前的名字,管这儿叫「小炕」。赵本山并不真正居于此处,而是独自住在园区内部宾馆顶楼的一间套房。但他每天大部分的时光泡在这里。院里有口井,水注入到下面的储水池,再通过水泵抽上来使用。院外就是菜地,井然有序地种着辣椒、香菜等各种蔬菜,有专人打理,边上种了一圈防蚊草。夏日在院里乘凉,少有蚊虫叮咬的烦恼。在我拜访的这天,赵本山刚刚给院子新装了一个凉亭。戴着一顶草帽,顶着中午的大太阳,他指挥着工人装卸。

这也许算不上真正的田园牧歌,更接近一个人造景观。但对于赵本山来说,这就是他向往的生活。

生活慢下来了。现在,他干什么都是慢悠悠的。走路慢悠悠,吃饭慢悠悠,别人冲他打招呼给予回应时也慢悠悠的。「原来事务太多。上哪儿去闪光灯辟里咔嚓的,我够了,对我来说那太虚了。那些名和利对于我来讲是过时的事了。」他说,「走来走去还得归根嘛,找到自己啊,得找到啊,找不到自己,活着是不存在的。」

严格来说,他没有归隐田园。办公室几年没有踏入了,他卸下正式职务,但还是本山传媒的最高领导者,总裁班子隔三岔五来到「小炕」向他汇报工作。集团的招牌《乡村爱情》系列连续剧,他每年都在出演,已是15部。近几年,他还把十几年前拍的老剧《刘老根》重拾起来,作为导演又拍了3部。

他确实消失在公众视野里。很大程度上,这是他的个人选择。自从2013年初在郭德纲的节目《郭的秀》上宣布未来退下春晚后,他没有参加任何节目、晚会,也没有接受过任何专访。

《人物》这次拜访的契机是古装武侠喜剧《鹊刀门传奇》的播出。赵本山带着一众徒弟出演。他一人分饰两角,是武功卓绝的鹊刀门掌门人西门长海,也是窝窝囊囊的厨子西门长在。该剧在网上取得良好口碑,也令本山传媒首次在农村剧的舒适区之外取得了成功。集团上下都很振奋。

但首先明确一点,不要围绕赵本山展开提问。「我不出来的原因说实话,就是不想再红红火火,再把我推到一个高度。」他开门见山,「对我来讲没意义。高处不胜寒的那个亏我吃完了,我不想再回头。」

这是反复思量的决定。《人物》通过《鹊刀门传奇》导演唐铁军联系,赵本山最初同意聊一聊。但隔了一日,「赵老师说,他还是别出来了,」唐铁军转达,「能不能找其他演员?」

关于《鹊刀门传奇》,一个问题横亘在所有的问题之前。为什么赵本山参演了这部剧?

正式提问,他推辞掉了,但相处与闲谈是另一回事了,他欢迎我多待几天。「你这大老远来了,我不接待你吧,你会很失望。我也理解你。」他说。他话语里透着一股诚恳,即便拒绝也让人感受不到任何生硬。目光交流永远是他谈话里重要的一部分。他笑起来时,习惯有个持续几秒钟的定格,眼角鱼尾纹挤到一起,嘴咧开。笑被拉长了的那个瞬间,他总是转过头来,去寻找周围的人。眼睛要对上眼睛,相视而笑。你可能会被他盯得不好意思。

他很容易和人拉近距离。初次见面的这个下午,他很自然地问起我的个人和家庭情况。每一句话都不落地上。他把后衣领反过来,让我看看是啥牌子,这是他不久前去香港稀里糊涂买的。看我穿着短袖,他担心晚上冷,随手拿过一件他自己的防风衣给我披上。「给你了。」他笑着说,又上下瞅瞅,「要长裤子不?」

他让唐铁军陪我晚上去城里看一场刘老根大剧场的演出,结束再回基地,他把戏里几个主演都喊过来。「我再做几个菜,喝点酒,跟大伙都聊聊。」他说。

受访者供图

受访者供图

出山

《鹊刀门传奇》最初立项时,师父的角色是准备交给程野来演的。该片导演唐铁军觉得,应该请赵本山来演师父。戏里戏外,都是师徒,既有趣又再自然不过。在一次陪赵本山散步时,他把想法提出来。

「我还演啥啊,我不演。」赵本山一句话把他堵了回去。

这不意外。十年来他只参演过《乡村爱情》和《刘老根》这些老IP,但都是不得已之举,他的角色早绑在其中。他有意减低戏份,把主线放在其他角色身上。此前宋小宝、文松等徒弟各自导演电影,都没敢邀请师父来参演。

唐铁军43岁,在本山传媒主管集团影视项目,是个冷静、充满耐心的人。他的助手说,从未见他发过脾气。加入公司14年,唐铁军了解赵本山的处事风格。不要在老爷子宣布决定后当即挑战他,「他有一万句话反驳你」。他岔开了话题。但之后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和赵本山聊这部戏。

武侠情景喜剧暌违市场多年。自2006年播出的《武林外传》引发现象级反响后,最近一次让人留下印象的尝试也是距今10年的《龙门镖局》了。而这一次背景设定在一个东北武林世界,每个人都讲东北话。赵家班都是二人传演员出身,「这样的话拍起来不会违和嘛」,唐铁军说。

最初剧本是按传统单元剧处理的,编剧是制作过喜剧综艺《欢乐喜剧人》的幕后团队,给40集的剧写了40个小品式的点子,一个师父和几个性格各异的徒弟之间发生的好笑桥段。唐铁军认为必须加入主线,让这部剧更接近一个剧情不断向前滚动、人物持续成长的连续剧。另一批负责写主线的编剧加入,在原本故事中,设计了一条抗倭的主线。反派曹公公和高大毛也作为新角色出现了。单元剧每集间的平行结构打破,许多先前设计的桥段用不上了,制片人李春菀回忆,两拨编剧「天天打架」。

唐铁军告诉赵本山,这部剧会在一些地方区别于《武林外传》。它将采用实景拍摄,空间大大拓宽。动作戏不是「打嘴炮」,要来真格的,演员需要上威亚,有专业武术指导负责这部分。

「我知道赵老师是热爱艺术的,我尽量从细的、好玩的跟他聊,勾起他想演的欲望。」唐铁军说。改变老爷子决定的,只能是老爷子本人。

三番五次敲打,经过一段时间,岿然不动的那座山终于动摇了。赵本山松口,他可以参演。

但很快,他就反悔了。该剧订制方以及播出平台是腾讯,对方赶紧跟赵本山联系,「老师非你演不可」。两位制片人赶赴沈阳,哄了半天,老爷子重新同意了。

去海南度假回来,赵本山又打起退堂鼓,他对演大侠本来就没有兴趣。他提出,戏份不如少点,演个小人物就行了,比如门派里的「扫地僧」。这给编剧设置了一道难题,一个剧怎么可能围绕一个扫地的展开呢?

一个叫孙瑜的编剧建议,为什么不能让大侠有个当厨子的孪生哥哥呢?掌门人去执行抗倭任务,不会武功的厨子假冒他坐镇鹊刀门。剧情在厨子变掌门的错位冲突中展开。为了增强厨子留下不走的可信度,编剧还为他编织了一条相亲的故事线,一个有着双重身份的媒婆角色也入局了。

「你不是答应演小人物了,这正好有个小人物——厨子。」唐铁军对赵本山说。赵本山很喜欢这类设计。多年来,无论小品还是影视剧,他扮演的多是这类透着些许市井狡黠、身上有缺陷,但本质善良、老实的角色。「演大人物,他没有心理依据。」唐铁军说。

剧本改过后,赵本山有200多场戏,比其他主演人均300场要少,但还是违反「戏要少点」的指示。「他们没搂住,写得有点多。」唐铁军向他汇报。「这不扯呢!」赵本山一听就不干了。剧本再次改动:师父动不动就去后山窝棚里闭关,有些场次无需在场,台词分给徒弟说了。还有几集,师叔临时来代掌门,接管了本属于师父的戏份。

按赵本山的要求,他的场次要删到80场以下,实际上,他的戏还有120多场。被问起时,唐铁军就敷衍,「再商量。」

过程中,徒弟们也纷纷游说:「师父你得演,这人物就给你写的呀。」「我们大伙在一起,还能吃啊,还得相处啊,开心啊,在一个地方待两个月。」「没有带头的,这玩意儿关注度上不来啊。」

「你要是不这么『忽悠』师父,师父真不去演。」徒弟文松回忆。

就这样连骗带哄,师父进组了。

受访者供图

受访者供图

拍戏

2022年7月,《鹊刀门传奇》在沈阳附近的棋盘山开机。主场景的小院就在山中一处草地上搭建的。正值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温度接近40度。戏服很厚,要穿好几层。化妆加盘头要用上一个多小时。因为身体原因,赵本山不能吹风扇,更不能吹空调。只有一遍遍地擦汗,衣服很容易就湿透了。「师父特别遭罪,他胸上起的全是热痱子。」文松说。

作为整个剧组年龄最大的人,他得到的照顾是,不用像其他人一样早起,通常午后才过来,戏安排在下午和晚上。但熬夜却是免不了的。一两点收工是常事,有次,他拍到早上4点半。

「最起码在创作过程当中是快乐更多的,没有想象中那种特别烦啊。」赵本山说。

尽管职务不是导演,他在场时,自然导起戏。头一个月,他在现场盯得特别紧。「我静下心来给他们每个人物的画像、轮廓都定好了。」用他的话说,戏里程野演的大师兄特点是萌,宋晓峰演的二师兄是彪,历晓贺演的小师妹是二,这些词乍一听差不多,各有各的抓手。他告诉演王公公的王小虎,这个角色是大反派的跟班,要有所区别,用两种声线说话,「在他面前你演正常的,你离开他之后像公公似的,小派头支楞起来,小嗓子勒上去那种。」

在师父面前,师兄弟同场竞技,每个人都暗暗使劲。程野回忆,他忍不住就想手里拿上点儿小道具,争夺注意力。「没我(台词)时候,我嘴上还这么待着。」他做了二人转里的龅牙的扮相。

但这恰恰是赵本山花了最大力气控制的。他一遍遍对徒弟强调,用心塑造人物,不要使相,不要用力过猛。尤其剧中那些借古讽今的桥段,「假了一眼就看出来,都真演的,这就搞笑了」。

赵本山相信徒弟们的能力不止大众当前所看到的,戏路可以更宽。「我懂他们,咱们家这些演员在外边(拍戏)很难出来,在外边(导演)往大了用他,到那儿他就得耍,张牙舞爪地演一下。」赵本山告诉《人物》,「把人物跳出来了就没劲了。」

剧本设计里,文松饰演的三徒弟偏向娘娘腔,这继承了他既往小品舞台上塑造的形象。但赵本山让他一本正经地演。文松想给自己加点搞笑包袱,都被喊停了。他感觉极度不习惯,「这个人物把我捆起来了」。

整个门派的师徒各有古怪,某种意义上,文松是唯一正常人。这符合时下风靡的喜剧综艺《一年一度喜剧大赛》里「直人与怪人」的设定——赵本山并未看过这档节目,也说不出那些喜剧理论,他的处理只是基于经验与本能。

「你要拿捏好你自己的人物,因为你是一个从逃难过来的,经过了很多大风大浪,你什么事都看淡。」文松回忆赵本山对他说的话,「你就这么演,相信我,你会得到不一样的反馈。」

师父把控大方向,也抠细节。他告诉历晓贺,起身离桌要稳一点,虽然讲东北腔,但「嗯呐、干哈呢」这类口语要换掉,这都是为了符合古装戏的调性。

后来,他给宋晓峰演示如何踩空凳子的花絮镜头在网上火了,其实,这样的指导时刻发生着。「谁眼睛稍微有点不对的,师父都手把手去教。」王小虎说。

早年指导徒弟时,他颇为严格。程野记得,2009年拍《关东大先生》,他弹三弦的词,是师父现场编的。「他给我唱一遍,马上我就得会唱,我的天,当时脑瓜都大了。」程野说,「现场哪能一个字不差地记下来。」程野唱错两遍后,师父生气了:「你咋这么笨呢?」

但现在,赵本山的风格变了,极少批评人。「很多细节,我师父演完一遍,我再演,师父说非常好。也许是假话,给我自信,所以我的信念感特别强。」宋晓峰说。

有一场戏,厉晓贺扮演的西门柔遇到宋晓峰假扮的杨过,她要先低头看眼手里的书,惊讶地喊一声「过儿」,把书迅速合上。看似简单,但荧幕经验欠缺的她总是无法自然、顺畅地完成这几个动作。NG五六回,赵本山还亲自演示了两回,还是不行。即便如此,他一点不着急。「没事,别上火,」他逗她,开机才几天,「现在换人(演)也赶趟。」

晚上下戏,赵本山从片场步行回住宿地,那是一段2小时的山路。一大堆徒弟跟着他走,一路聊天,各自的车则在后面跟着。回去后,他再亲自做几个菜,喊大伙儿去他屋里吃一顿。食材已提前吩咐人准备好了,他只管掌勺就好了。戏里厨子的身份延续着。他常做的菜是鸡刨豆腐和酸菜,最受欢迎的则是大锅炖鱼。大酱每餐必不可少。

程野有时收工晚,会接到师父的电话。「你咋还没回来吃饭呢?给你留两条鱼啊。」其实剧组有盒饭,赵本山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尽量让所有徒弟聚在一起。他不想落下任何一个人。宋晓峰习惯演完戏就回到房车里,而不是坐到其他演员之中——他对《人物》解释,他在琢磨台词——赵本山对此不满,「你怎么老溜边呢?」

「我师父一直说,在一起像一家人和气,才能出来好作品。因为人和气了,在一起开心啊、唠啊,你有好笑的东西会碰撞。」历晓贺说。

宋晓峰最难忘的一场戏是,徒弟们给假师父西门长在过生日,各自说出祝福。这是一个难得的生日,赵本山少年时吃苦遭罪惯了,后来在生活中也就从不过生日。镜头回到师父苍老的脸上,喜悦溢满皱纹,眼里闪烁着泪花。那一幕,现实与戏剧好像融为一体,每个人都沉浸其中。「戏里边是他这帮徒弟,戏外也是这帮徒弟。这么多年了,有很深很深的感情。」宋晓峰说。

对于徒弟们来说,这是难得一段与师父朝夕相处的机会。平日里,没成名的徒弟大多轮换派驻在外地剧场,成名的那些,又全国各地到处飞,遇上节日才回来。真正常伴师父身边的,只有少数几个人。文松2008年拜师以来,只有拍《乡村爱情》时,和师父待过一个星期。这次时间长得多,持续了73天。拍完已是9月,夜里在山上要穿军大衣了。

受访者供图

受访者供图

晚宴

晚上10点,「小炕」热闹起来。下午赵本山在群里喊了一声,徒弟们纷纷回来了。杨树林、王小虎、田娃等演员在刘老根大舞台演二人转,9点半才谢幕,马不停蹄赶回。宋晓峰更是从长春驱车而来,他趁外地拍戏的间隙抽空回趟家,凌晨2点才抵达,但「再重要的事也没有见我师父重要」。所有主演中,只有宋小宝没在,他回乡奔丧去了。

「现在这个戏稀里糊涂拍完了,整得还挺好的。」赵本山向徒弟们介绍《人物》与我的到访目的,「你们一定要认真配合。要谁说就过来(基地),别让人家找你们好吧。」

如果你和我一样,和这么多本山传媒当家明星共处一室已经感到局促,当他们围拢过来加微信,一定是个更惊恐的场景。熟络地,他们问起我的籍贯和出生年月。「我86年的。」文松说:「那还真是哥,叫你哥叫对了。」「咱俩就差一天,喝一杯,干了。」田娃说,「你一半。」

这段时间,师父高兴,《鹊刀门传奇》豆瓣分数冲上了8.1分,超过赵家班20年来除《马大帅》第一部以外所有剧集的评分。这只是腾讯制作评级为B级的剧,宣发费也只有区区260万元,但各大媒体和影视自媒体都在谈论它。赵本山吃每顿饭时都在看这部剧,一集看好几遍,还时不时大声乐出来。

这顿晚宴,除了徒弟,赵本山还请来几位朋友。基地食堂做了一些下酒菜,但师父还是忍不住要下厨。他戴上围裙,坐到灶台前,面前是一大脸盆的豆浆,自家现磨的。他用大勺在盆中搅拌,缓缓将瓶装的卤水倒入。「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他自言自语道,「这是农村老做法,现在都失传了。」之后,他又用炒锅做了炸酱。

赵本山在制作豆腐。图/谢梦遥

一个朋友的女儿跑过来看他。他的随和是显而易见的,手头没停,问起她的成长经历与学习情况。像之前问我一样,他也问了朋友女儿同样问题。「姑娘,你帮帮我看看,这是啥牌子啊。」他把衣领翻过来,像个不谙时尚、担心买错衣服闹笑话的长辈。

晚宴上,赵本山和朋友高声交谈,徒弟们很少说话。但师父会把话题引向徒弟。「我看出来了,戏拍完了,直到年初他心里都憋屈呢。」他指向文松。「但现在你看怎么样?以后你能拍武侠电影。」文松笑了。果真如师父所说,播出后,文松塑造的姜玉郎没有刻意搞笑,反而是更出彩的、被热议更多的角色。

酒过三巡,赵本山站起身来,面对徒弟讲话。

「我们师徒之间走在一起,是上天给我们的缘分,我们每一个人都要认真的,要记住此时此刻缘分把我们连接了。我拿你们每个人当是孩子,没有别的。我不会一个当师父的,去说徒弟的决定,或者是突出的缺点、错误。犯错都是暂时的,人生应该允许任何人去犯错误,也要允许给他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和时间。也不等于放纵,让他去认识,像孙悟空似的经过炼丹出来的。」

这显然是一番即兴讲话,有些词不达意,有些散乱,但赵本山不间断地说着,不留气口,酒杯举在他手中。他没有醉,半斤多白酒下肚远不到他醉的时候。

「那么有一个坚守,人要实实在在地去用心交朋友。即使交上当了,那是人生。告诉你自己,没有任何后悔。生命给予我们的就是公平与不公平。要记住友情。」

「你永远记住感恩两个字。如果生命当中把感恩两个字去掉了,这个人就是麻木的人,是一个没有趣味的人,是一个不值得处不可交的人。如果最后发生矛盾了,我们不去干害人的事情。」

「我们要诚实。我们千万不被利益冲昏头脑。这是我对你们的警告。不是说我是有俩钱了,告诉你可别挣钱,挣钱都交给我。我不干这事,我永远会让你心满意足。」

早年本山传媒几乎每周都开员工大会。赵本山上去讲半小时到一个多小时,具体工作之外,谈处事,拢人心,讲纪律。但最近10年没开过大会了。在这个夜晚,旧日时光重现,连同宾客在内,所有人都安静地听着。他并不是在谈论一种晚年感悟,如果你看过他的所有访谈,类似的话,他在10年前讲过,在20年前也讲过。

「其实这一生很短暂,可能有些人是光芒万丈,有些人是死里逃生,什么都会有经历。我们都不要惧怕人生。我们在悠然自得的时候,我们在最好的时候,你一定要想到你掉价的时刻,就是上天给你安排的。我们应该记住,不要看那些进入苦难的人的笑话。那就是你应该接受的一个生命的考验,你从阳光回到黑暗,黑暗又回到阳光。记住这就是过程,不要侥幸,人生没有侥幸,也没有那些必然。」

这些话是在回溯个人经历,还是在讲普罗道理?他没有点透。然后再一次的,他提到了他现在的状态。

「火与不火,我现在不会在意,我还火一把上天了,那不着火了呢。为啥记者来了,可千万别采访我,在这个舞台,光环把我都差点没烧糊了。我都经历了20多年的春晚,在放鞭炮的那个时刻,我坚持了那么长时间,我已经足够了,从农民走到今天。」

农民,这是属于他永远的标签。他成名了,富有了,有了产业,打趣自己是「变质的农民」,但骨子里的东西没有变。年年春晚后台,他拿出大酱摆在桌上,那种堪比臭豆腐和螺蛳粉的味道把人都熏跑了,他没一点不好意思。农民不是一个具体身份,而是一种身份认同,所以他在当政协委员时的提案关注农村而非文娱,所以他把灶台与火炕搬进房子。

「我希望你们永远记住,我们赵家班是一批农民,我们是一批穷人。走到今天,要珍惜我们那穷的命运。我们今天每个人都翻身了,别不满足。一个民间艺术,我们这种身份的人,摆在社会面前受到尊重。尊重是最可贵的,是用钱换不来的。」

「给大家道一声平安快乐。」师父豪情万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赵本山与徒弟们在「小炕」。图/谢梦遥

赵本山与徒弟们在「小炕」。图/谢梦遥

严师

关于班社起源,人们已经熟知了。那是2001年正月,受何庆魁、高秀敏夫妇邀请,赵本山去长春最有名的剧场看了场二人转。此时,这位也曾穿小褂、舞着手绢唱过二人转的春晚明星已经远离这门艺术十几年了。那晚,旧日情怀回归了,他无比感动,给了数万元小费,兴之所至,收下张小飞为徒。搜罗人才、建团、拍二人转电视剧,他整夜没睡,种种愿景都浮现在他脑中。

后来,这一切都实现了。没落的文化重新风靡,连带地,也为他创造了财富。

德云社徒弟入门前是跑堂的、门童、店员或者保安,而赵家班均是带艺投师,在江湖里摸爬滚打多年,见过各种场面。「他们八面玲珑,每个人都极聪明,都挺难对付的。」赵本山说。「他们刚开始进来的时候,带着社会习气。后期把这些毛病几乎都去掉了。」有那种犯了错还撒酒疯的徒弟。「师父,你把我开除吧,你抽我吧,你打我吧。」这时候除了抽两巴掌没有别的办法。

最初的严管是必要的。师父定下规矩,有演出纪律,有品行规范,徒弟违反要罚钱。体罚也有,当着所有师兄弟的面,跪着被训话。但脱离环境谈论事实是徒劳的,这些都是东北农村娃。「我二十多岁在家里边给我舅舅顶嘴,我妈也让我跪着。」程野说。

舞蹈队是另一种管理模式,她们多是20岁上下的中专毕业生,就像就读寄宿学校,不允许出基地大门,不允许抽烟喝酒。「出去好多人都瞄着,别让坏人把你们骗了。」曾经的舞蹈队长肖宇航说,「老师保护得太好了,我们没有接触过社会的那些坑蒙拐骗,人间的阴暗面。」

在赵本山所住的套房楼下,设有几个房间,徒弟犯了错误,就住进去。那是个供你反省的「思过崖」,也利于和不良圈子切割。「该演出演出,该干嘛干嘛,但是你就不许再自己回家住了,我得看着你。」文松说,「师父真是费老多心思了,没啥事就上那屋看去了,跟他们聊去。」

相关推荐
频道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