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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张爱玲要好的炎樱,怎么到美国之后就不见了?

在我少女时代,最羡慕张爱玲和炎樱的友谊。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热一冷,一内一外,双方身上都有自己完全没有又羡慕的东西。

张爱玲当然是爱炎樱的,她是她灰色少女时代的彩色耀斑,两个人是港大同学,“同学中只有炎樱胆大,冒死上城去看电影——看的是五彩卡通——回到宿舍后又独自在楼上洗澡,流弹打碎了浴室的玻璃窗,她还在盆里从容地泼水唱歌”。

▲1942年,张爱玲和炎樱在常德公寓的房顶上。

两个女孩是怎么相识的呢。

炎樱原名Fatima,父亲是斯里兰卡人,母亲是天津人,很妙的是张爱玲童年也在天津生活过几年。

▲张爱玲童年也在天津生活过几年,图为张爱玲的母亲黄逸梵(右二)与亲人在天津家中,左二为张爱玲父亲。

▲幼年张爱玲。

1939年19岁的张爱玲赴港读书,考进了文学院,而同城姑娘炎樱考进医学院,两人一起入住圣母堂宿舍,两人因此相识,可以说,炎樱是张爱玲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

▲张爱玲的港大学籍表(香港大学档案馆藏)。

▲张爱玲在港大的成绩单(香港大学档案馆藏)

▲1940年以及1941年文学院集体照,可以看到张爱玲一直在第三排(香港大学档案馆)。

▲香港大学时代的张爱玲。那时的她瘦削,沉默。

▲炎樱的港大学籍已经消失,大概被战火烧毁,港大找到了炎樱的妹妹的学籍纪录。妹妹柯来夏比炎樱小五岁,进的也是医学院,成绩优异,姊妹两个长得十分相像。炎樱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全部都就读于香港大学,并分别于 1952年和1953年从医学院和工程学院毕业。

▲港大医学院教授为柯来夏所写的推荐信,其中提到她的姐姐炎樱(香港大学档案馆藏)。

▲香港大学时代的炎樱。

1942年,因为战争,张爱玲和炎樱没有从香港大学顺利毕业,而是返回上海,继续在上海的圣约翰大学完成了学位,那时她们22岁,回到上海后,张爱玲失学,开始给报纸投稿写专栏、写小说、写剧本。

▲1942年夏,张爱玲与炎樱(左)返回上海,与姑姑居住在爱丁顿公寓6楼65室,也就是我们开头的那张照片的位置。

炎樱和妹妹想开时装店,为了支持好姐妹的时装事业,1945年,如日中天上海滩文学新星张爱玲还专门为炎樱写软文,叫《炎樱衣谱》。

据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研究员陈子善的考据,《炎樱衣谱》发表在1945年4月6日的《力报》上,张爱玲分别介绍了炎樱设计的三种服装“草裙舞背心”、“罗宾汉”和“绿袍红钮”,全都是她们钟爱的“奇装异服”,并在文末附上炎樱计划中的女式服装店的电话。

▲1945年《天地》杂志广告和《力报》软文广告。

张爱玲也在一篇短文中提到了炎樱和妹妹的时装事业大计:

现实生活中确实有一个人叫炎樱。最近她和她的妹妹想开一家时装公司。嗯,生意不大,就是一家小店,卖一些大衣、旗袍、夹克、西装的设计理念。我也买了一些股票。

张爱玲后来以品味著称,她对于服装的热爱,可以说受三个人影响至深。

一个是她的母亲黄逸梵,这个以前我们写过,这里可回顾。

一个是她在港大读书的老师,许地山(就是写《落花生》的那个),许地山曾在燕京大学任教,1935年在胡适的推荐下接受香港大学的中文教授职位,曾写过《近三百年来之中国女装》。

▲许地山《近三百年来之中国女装》手稿(香港大学档案馆藏)。

另一个对张爱玲的时装品味影响很深的人,或许就是炎樱了。两个人都对时装设计兴致盎然,都喜欢“奇装异服”,常常讨论最新式的女性服装,这使得张爱玲也深谙服装设计与搭配之妙。

▲1957年,张爱玲写信请好友邝文美帮她裁三套旗袍,细致地画图,交待她各种细节。

▲张爱玲设计的民国女子服装。

张爱玲和炎樱的甜蜜友谊,从三十年代持续到四十年代,她们年龄一致,爱好一致,经历相同。三十年代在上海最红的时候,张爱玲专门写《炎樱语录》,描写炎樱的可爱:

炎樱个子生得小而丰满,时时有发胖的危险,然而她从来不为这担忧,还达观地说:“两个满怀较胜于不满怀。”(这是我根据“软玉温香抱满怀”勉强翻译的。她原来的话是:“Two armfuls is better than no armful。”

分享她们为谁付车费谁给蛋糕钱而斤斤计较的少女小争坳,还有炎樱各种逗趣:

“炎樱买东西,付帐的时候总要抹掉一些零头,甚至于在虹口,犹太人的商店里,她也这样做。她把皮包的内容兜底掏出来,说:“你看,没有了,真的,全在这儿了。还多下二十块钱,我们还要吃茶去呢。专为吃茶来的,原没有想到要买东西,后来看见你们这儿的货色实在好……”

犹太女人微弱地抗议了一下:“二十块钱也不够你吃茶的……”

可是店老板为炎樱的孩子气所感动——也许他有过这样的一个棕黄皮肤的初恋,或是早夭的妹妹。他凄惨地微笑,让步了。“就这样罢。不然是不行的,但是为了吃茶的缘故……”他告诉她附近那一家茶室的蛋糕最好。

欣赏炎樱各种开放大胆的言论:

中国人有这句话:“三个臭皮匠,凑成一个诸葛亮。”西方有一句相仿佛的谚语:“两个头总比一个好。”炎樱说:“两个头总比一个好——在枕上。”

她这句话是写在作文里面的,看卷子的教授是教堂的神父。她这种大胆,任何以大胆著名的作家恐怕也望尘莫及。

作为作家,张爱玲还尤其欣赏这位锡兰珠宝商女儿文字上的天份和横溢才华。

“月亮叫喊着,叫出生命的喜悦;一颗小星是它的羞涩的回声。”“每一个蝴蝶都是从前的一朵花的灵魂,回来寻找它自己。”

这些句子让精于通感的张爱玲也叹服。

炎樱的美感与设计也让张爱玲叹服,张爱玲的散文集《传奇》再版时,炎樱给她画封面:

像在绸缎上盘了深色云头,又像黑压压涌起了一个潮头,轻轻落下许多嘈切嘁嚓的浪花,细看却是小的玉连环。有的三三两两勾搭住了,解不开;有的单独像月亮,自归自圆了;有的两个在一起,只淡淡地挨着一点,却已经事过境迁──用来代表书中人物相互间的关系,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炎樱只打了草稿。为那强有力的美丽的图案所震慑,我心甘情愿地像描红一样一笔一笔地临摹了一遍。

最重要的是,炎樱是个社牛,而张爱玲是个社恐,她总是陪在有严重社恐的张爱玲旁边,帮她纾解情绪,并为她而战,在作品研讨会上奋力为她辨白——“她的作品像一条流水,是无可分的。应该从整个来看,不过读的人是一句一句地吸收而已。”

可以说,张爱玲是极其依赖以及喜爱炎樱的,炎樱所代表的正是张爱玲短暂的红遍上海滩青春风华里最闪耀的那一圈光晕。

五十年代,炎樱家先搬,张爱玲紧随其后。

炎樱去了日本,她也去日本,炎樱家搬去纽约,她也去纽约。

▲1954年,即将赴美的张爱玲在香港英皇道兰心照相馆拍摄了这张经典照片。张爱玲在1952年重新得到香港大学注册处入学通知,随后由香港出境。

1955年,张爱玲到纽约住在炎樱家,两人同住一个月,然后张爱玲转去救世军的女子宿舍,大概是为了省钱。

1956年3月,张爱玲转去美国新罕布什尔州彼得堡参加了一个叫麦克道威文艺营的机构,练习英文写作,在那里写成《粉泪》英文版,更大的人生变化是她在这里认识了德裔作家赖雅(Ferdinand Reyher),不到半年两人即在纽约结婚。36岁的张爱玲与65岁的赖雅结婚,炎樱依然是证婚人。

▲赖雅(Ferdinand Reyher)在朋友们心中一直是友善健谈的才子,他年轻时风流不羁,家庭生活也并不畅顺。

▲这有点像是师生恋,张爱玲遇到赖雅的时候,他已经六十五岁。张爱玲觉得赖雅熟悉美国与欧洲文艺界,他曾经跟乔伊斯(James Joyce)、康拉德(Joseph Conrad)、庞德(Ezra Pound)等名家是好友,对好莱坞电影戏剧界也熟。张爱玲说赖雅“出言吐语风趣不俗”。很关键的是,张爱玲请他看她写的英文书稿并给予意见,这对张爱玲后来的英文写作有极大帮助。

▲赖雅担任编剧的部分好莱坞电影。

到四年之后的1960年,40岁的炎樱与47岁的牙医结婚时,张爱玲在写给香江知已邝文美的信中写道:“Fatima上月结婚,自纽约寄请帖来,对象不知道是个医生还是博士,我也没查问,大家都懒写信。”

自此之后,炎樱就从张爱玲的写作生活里消失了,直到《同学少年都不贱》,我们才得允模糊窥看这段友谊的走向。

在小说里,疑似炎樱的恩娟嫁给了成功政治家,上了《时代周刊》,而疑似张爱玲的赵珏则离开了出轨的丈夫,成了贫困无业的独居妇人。

那么,真实生活里的炎樱,到底是嫁给了谁呢?

近年专门研究张爱玲生平的新加坡记者林方伟在重重的旧报纸里查出了炎樱的下落。

原来1960年结婚到1976年丧夫这十六年间,炎樱住在纽约,嫁给了一位牙医,而且还成立了自己的珠宝品牌。

林老师在一份1970年报纸上查到了炎樱的丈夫乔治·米尔斯甸,他作为一名热衷于在家中让植物听黑胶唱片而生长茂盛的成功牙医接受访问。当然我们都听说过让植物听音乐于是花肉长得更肥美一些的奇思妙想人间行动,想想看,1970年,就有人这么干,着实是人们眼中的奇人。

而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他的妻子炎樱出场了,在这篇采访里,炎樱“抱怨”过丈夫的爱好,“家里被植物挤爆了”。但记者把炎樱描绘得无比美好,她是“漂亮妻子”,“记者也似乎被她迷倒”。

还回忆了当年张爱玲调侃炎樱比犹太人还精明的段落,如今没想到“炎樱的第一段婚姻对象竟是犹太人”。

在新闻报导中,牙医非常爱自己的妻子,这印证了炎樱写信给张爱玲说的话:

六七十年代,炎樱自己的珠宝事业也搞得有声有色,当然规模并不是很大,但她仍然努力在美国的二线城市做生意,林老师发现了两篇报道:

一篇是1966年十一月五号,宾夕法尼亚报纸《匹兹堡报》刊登了炎樱的个人专访。

这篇专访中的炎樱是一个颇具品位和潮流感的女士,“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涂着蓝色的睫毛膏,带来的珠宝有百年历史。

也展示自己在珠宝鉴赏专业上的能力,颇有珠宝世家风范:

一篇是1967年,炎樱以广告女郎的身份登上了俄亥俄第六大城市代顿的日报,她的珠玉行要来本地百货公司的珠宝部门展销。

这篇文章里则提到炎樱出身于上海的珠宝世家:

1974年,专业的植物杂志《非洲紫罗兰杂志》刊登了炎樱老公写的专业植物文章,《全光谱照明对非洲紫罗兰的效应》,在这篇文章里,林老师也查到了炎樱在纽约的两处地址:

这间位于长岛的公寓,除了摆了三百多盆老公的植物,还有许多中国元素的家具和装潢,全都是炎樱的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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