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孔明》原文及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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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孔明,伊、周之徒也。而论之者多异说,以其遭时之难,而处英雄之不幸也。夫众人皆进,而我独退,雍容草庐,三顾后起。挺身托孤,不放不摄,而人无间言。权倡人主而上不疑,势倾群臣而下不忌。厉精治蜀,风化肃然。宥过无大刑故无小帝者之政也以佚道使人虽劳不怨以生道杀人虽死不怨杀者王者之事也。孔明皆优为之,信其为伊、周之徒也。而论者乃谓其自比管、乐,委身偏方,特霸者之臣尔。是何足与论孔子之仕鲁与自比老、彭哉!甚者至以为非仲达敌,此无异于儿童之见也。彼岂非以仲达之言而信之耶?而不知其言皆谲也。仲达不能逞其谲于孔明,故常伺孔明之开阖,妄为大言以谲其下。论者特未之察耳。
始孔明出祁山,仲迭出兵拒之,闻孔明将芟上邦之麦,卷甲疾行,晨夜往赴。孔明粮乏已退,仲达谲言日:“吾倍道疲劳,此晓兵者之所贪也。亮不敢据渭水,此易与耳。”夫军无见粮而转军与战,纵能胜之,后何以继?此少辩事机者之所必不为也。仲达心知其然,外为失言以谲其下耳。已而孔明出斜谷,仲达又率兵拒之。知孔明兵未逼渭,引军而济,背水为垒。孔明移军且至,仲达谲言曰:“亮若勇者,当出武功依山而阵。若西上五丈原,诸军无事矣。”夫敌人之兵已在死地,而率众直进,来与之战,此亦少辨事机者之所不为也。仲达知其必不出此,姑诳为此言以妄表其怯,以示吾之能料,且以少安其三军之心也。故孔明持节制之师,不用权谲,不贪小利,彼则曰:“亮志大而不见机,多谋而少决,好兵而无权。”凡此者,皆伺孔明之开阖,妄为大言以谲其下,此岂其真情也!
夫善观人之真情者,不于敌存之时,而于敌亡之后。孔明之存也,仲这之言则然。及其殁也,仲达按行其营垒,敛衽而叹曰:“天下奇才也!”彼见其规矩法度,出于其所不能为,恍然自失,不觉其言之发也。可以观其真情矣。论者不此之信,而信其谲,岂非复为仲达所谲哉!
唐李靖,谈兵之雄者也。吾尝读其问对之书,见其述孔明兵制之妙,曲折备至;曾不一齿仲达。彼晓兵者,固有以窥之矣。书生之论,曷为其不然也!孔明距今且千栽矣,未有能谅其心者。吾愤孔明之不幸,故备论之,使世以成败论人物者共少戒也。
(选自《陈亮集》,中华书局1974年版)
译文:
诸葛孔明是伊尹、周公一样的人物。但后世论者多持不同意见,认为他生不逢时,而处于英雄无用武之地的不幸境地。众人都求建功业,而孔明却独善其身,结席草庐,刘备三顾之后才出山。后又挺身而出,辅佐刘禅,对朝权既不放任又不独揽,臣民没有闲言。权势盖过君主但君主不怀疑,超过群臣但群臣不忌妒,治理蜀国,殚精竭虑,使民风教化恭肃淳朴。大的错误不宽恕,小的过失也要责罚,这是帝者的政治,用安逸的道理使动百姓,百姓即使劳苦也不会埋怨,用更好的生存的道理杀人,人虽死,但不会埋怨杀人者,这是王者的作为。孔明都很好的做到了,他的确应该是伊尹、周公之类的人物。但是论者于是说他自比为管仲乐毅,寄身在偏远的地方,只不过是称霸的人的臣子罢了,这怎么能够和孔子出仕鲁国自比老、彭相提并论呢?更有甚者认为孔明不是仲达的对手,这和小儿之见无异。他们难道不是因为仲达的言论才相信的吗?却不知道仲达所言都是欺骗之词。仲达无法用计于孔明,所以经常窥探孔明的布置、行动后,再妄下言论迷惑部下,论者只不过没有明察罢了m]
当初,孔明师出祁山,仲达出兵抵挡。听说孔明将要收割上邦的小麦,于是领兵疾行,日夜赶赴。当孔明因少粮而撤退时,仲达放言说:“我们疾行赶路,劳苦疲惫,这是通晓兵法的人的贪着。现在诸葛亮不敢据守渭水,这容易对付了。”部队没有现成的粮食储备而转移作战,纵然能够取得胜利,之后又怎样维系呢?这是稍微能够辨识事情机理的人必然不会做的。仲达心中明白,只是对外放言以迷惑他的部下。后来,孔明出兵斜谷,仲达又领兵抵抗,知道了孔明的部队没有逼近渭水,于是率领军队渡河,背靠渭水筑下营垒。孔明领兵将至,仲达又放言说:“诸葛亮如果勇敢的话,应当兵出武功,依山列阵。如果向西上五丈原,各军将无事。”敌人之兵已经置之死地,而领兵直进,与之决战,这也是稍微辨识事情机理者不会做的。仲达知道孔明一定不会出兵,所以姑且放话出来以假装显示孔明的怯懦,表现自己的料事如神,同时能够稍微安抚军心。所以说,孔明治军有节有度,不用权谲,不贪小利。他会说:“诸葛亮志大但不识时机,谋多但缺少决断,好兵但没有权责。”凡是这种论调,都是窥探孔明的布置、行动后,放言以迷惑部下,又怎么是他的真情呢?
善于观察人的真性情的,不是在敌人存在的时候,而是在敌人死亡之后。孔明活着时,仲尼的话就是这样。等到孔明死后,仲尼看视他的营垒,恭敬感叹:“天下奇才!”看到他的规矩法度,都是自己所达不到的,恍然若失,不觉自己的言语的佩服感叹。由此可以看到仲达的真实想法。论者不相信这是真实的,而相信他的谎言,难道不是又被仲达迷惑了吗?
唐朝李靖,是好论兵的英雄。我曾经读他的有关问对的书,见他表述孔明的兵制的妙处,赏赞有佳;对仲达则不提一词。那些通晓兵法的人,本来于此可以窥见。书生的论调,怎么认为他不是这样呢!孔明距今已近千年,还没有能体谅其心的人。我感愤孔明的不幸,所以细论之,使世间以成败论英雄的那些人稍稍觉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