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典·卷一百九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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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防十二
北狄三
乌桓
乌桓者,本东胡也。汉初,匈奴冒顿灭其国,馀类保乌桓山,因以为号。俗与匈奴多同,其异者,怒则杀父兄,而终不害其母,以母有族类,父兄无相雠报故也。(以己为种,无复报者故也。)其有勇健能理决斗讼者,推为大人,无代业相继。邑落各有小帅,数百千落自为一部。大人有所召呼,则刻木为信。氏姓无常,以大人健者名字为姓。其嫁娶先私通,掠将女或半岁百日,然后遣媒人送马牛羊,以为聘币。婿随妻至家,无尊卑,朝朝拜之,而不拜其父母。为妻家仆役一二年閒,妻家乃更厚遣送女,居处财物,一皆为办。计谋从用妇人,唯斗战之事乃自决之。父子男女,相对踞蹲,髡头为轻便。妇人至嫁时乃养发,分为髻,著句决,饰以金碧,犹中国有簂步摇也。(簂字或为帼,妇人首饰。释名云:“皇后首饰上有垂珠,步则摇也。”簂,古陌反。)妇人能刺韦作文绣,织氀毼。(氀毼,罽也。氀,力於反。毼,胡达反。)男子能作弓矢鞍勒,(勒,马衔也。)锻金铁为兵器。其土地宜穄及东墙,东墙似蓬草,实如穄子,至十月而熟,能作白酒,而不知作麹,麹米常仰中国。有病,以艾灸,或烧石自熨,烧地卧上,或随病痛处,以刀决脉出血,及祝天地山川之神,无针药。俗贵兵死,有哭泣之哀,至葬则歌舞相送。肥养一犬,以采绳婴牵,并取死者所乘马、衣物,皆烧而送之,言以属累犬,(属累犹付讬也。属,之欲反。累,力瑞反。)使护死者神灵归赤山。赤山在辽东西北数千里,如中国人死者魂神归岱山也。(博物志曰:“泰山,天帝孙也,主召人魂。东方万物始,故知人生命也。”)敬鬼神,祠天地日月星辰山川及先大人有健名者,祠用牛羊,毕皆烧之。饮食必先祭。若相贼杀者,令部落自相报,不止,诣大人告之,听出牛马羊以赎死命,乃止。
乌桓自为冒顿所破,众遂孤弱,常臣服匈奴。汉武帝遣霍去病击破匈奴左地,因徙乌桓於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塞外,(今妫川、范阳以东至安东,是汉五郡也。)为汉伺察匈奴动静。其大人岁一朝见,於是始置护乌桓校尉监领之,使不得与匈奴交通。后渐强盛。
至后汉建武中,抄击匈奴,匈奴转北徙数千里,漠南地空,帝乃以币帛赂遗之。二十五年,大人郝旦等九百馀人诣阙朝贡,於是封其渠帅为侯王君长者八十一人,皆居塞内,布於缘边诸郡。时司徒掾班彪上言:“乌桓天性轻黠,好为寇贼,若久放纵而无总领者,必复侵掠居人。臣愚以为宜复乌桓校尉,诚有益於附集,省国家之边虑。”帝从之。於是始复置校尉於上谷宁城。(在今妫川郡怀戎县西北,俗名西吐〈孛夂〉城。)至桓帝末,或降或叛。
灵帝初,乌桓渐盛。上谷有难楼者,众九千馀落,辽西(今柳城郡)有丘力居者,众五千馀落,皆自称王;又辽东苏仆延,众千馀落,自称峭(七笑反)王;右北平(今北平郡)乌延,众八百馀落,自称汗鲁王:并勇健而多计策。中平四年,前中山太守张纯(中山今博陵郡)叛,入丘力居众中,自称弥天安定王,遂为诸郡乌桓元帅,寇掠幽、冀、青、(今北海、济南、平原、乐安郡地。)徐(今彭城、琅邪郡地。)四州。五年,刘虞为幽州牧,虞购募斩纯首,北州乃定。
自匈奴衰弱,而乌桓转盛。献帝初平中,丘力居死,从子蹋顿有武略,代立,总摄三王部,众皆从其号令,边长老皆比之冒顿,以雄北方。建安初,冀州牧袁绍与前将军公孙瓒相持不决,蹋顿遣使诣绍求和亲,遂遣兵助绍击瓒,破之。绍矫制赐蹋顿、难楼、苏仆延、乌延等,皆授以单于印绶。建安十二年,曹公自征乌桓,大破蹋顿於柳城,获首虏二十馀万人,其馀众万馀落,悉徙居中国为齐人。(西晋王浚为幽州牧,有乌桓单于审登,前燕慕容俊时,有乌桓单于薛云,后燕慕容盛时,有乌桓渠帅莫贺咄科〈孛夂〉,并其别种,然而微弱不足云矣。)
鲜卑
鲜卑,亦东胡之支也,别依鲜卑山,因号焉。(今在柳城郡界。)其言语习俗与乌桓同,唯婚姻先髡头,以季春月大会饶乐水上,(今在柳城郡界。)然后配合。其兽异於中国者,有野马、原羊、角端牛,以角为弓,代谓角端弓者也。(郭璞注尔雅曰:“原羊似吴羊而角大,出西方。”前汉书音义曰:”角端似牛,角可为弓。”)又貂、豽、鼲子,皮毛柔软,(豽音女滑反。鼲音胡昆反。貂鼲并鼠属,豽蜼属。)故天下以为名裘。
汉初亦为冒顿所破,远窜辽东塞外,与乌桓相接,未尝通中国。至后汉光武建武二十一年,鲜卑与匈奴入辽东,辽东太守祭肜击破之,斩获殆尽。三十年,鲜卑大人於仇贲等率种人朝贺,帝封於仇贲为王。於是鲜卑敦煌、酒泉以东邑落大人,皆诣辽东受赏赐,青徐二州给钱岁二亿七千万以为常。
和帝永元中,大将军窦宪遣右校尉耿夔击匈奴,北单于遁走,留者尚十馀万落,鲜卑因此徙据其地而有其人,由此渐盛。安帝永初中,鲜卑大人燕荔阳朝贺,邓太后令止乌桓校尉所居宁城下,因筑南北两部质馆。(筑馆以受降质也。)鲜卑邑落百二十部,各遣入质。是后或降或叛,边人岁苦其害。汉虽时有克获,而不补所费。
桓帝时,鲜卑檀石槐者,部落畏服,遂推为大人。檀石槐乃立庭於弹汗山歠仇水,(歠,昌悦反。)去高柳北三百馀里,(今马邑郡界。)兵马甚盛,东西部大人皆归焉。因南抄缘边,北折丁零,东卻夫馀,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东西万四千馀里,南北七千馀里,网罗山川水泽盐池。分其地为三部,东接夫馀、濊貊二十馀邑为东部,从右北平以西至上谷十馀邑为中部,从上谷以西至敦煌接乌孙二十馀邑为西部,各置大人主之。
灵帝初,幽、并、凉三州缘边诸郡无岁不被寇掠。熹平六年,鲜卑寇三边。乌桓校尉夏育上言:“鲜卑寇边,自春以来,三十馀发。请徵幽州诸郡兵出塞击之,一冬二春,必能擒灭。”召百官议。中郎蔡邕上议曰:“自匈奴北遁,鲜卑强盛,据其故地,称兵十万,加以关塞不严,禁网多漏,精金良铁,皆为贼有,汉人逋逃,为之谋主。夫边垂之患,手足之蚧搔,中国之困,焜背之瘭疽也。(蚧音介。搔,新到反。埤苍曰:“瘭音必烧反。”杜氏注左传曰:“疽,恶疮也。”)方今郡县盗贼尚不能禁,况丑虏而可服乎!昔高祖忍平城之耻,吕后弃慢书之诟,方之於今,何者为甚?天设沙漠,秦筑长城,汉起塞垣,所以别内外、异殊俗也。苟无蹙国内侮之患则可矣,岂与虫蚁狡寇计争往来哉!虽或破之,岂可殄尽,而方令本朝为之旰食乎?夫恤人救急,虽成郡列县,尚犹弃之,况障塞之外,未尝为人居者乎!备边之术,李牧善其宜,保塞之论,严尤申其要,遗业犹在,文章尚存,循二子之策,守先帝之规,臣曰可矣。”帝不从。遂遣育等三万骑,三道并出其塞二千馀里。檀石槐命三部大人各率众逆战,育等大败奔还,死者十七八。
后种众日多,田畜射猎不足给食,檀石槐乃自徇行,见乌侯秦水广从(子容反)数百里,停不流,其中有鱼,不能得之。闻倭人善网捕,於是击倭国,得千馀家,徙置秦水上,令捕鱼以助粮食。(至晋犹有数百户。)
光和中,魁头与从父弟骞曼(俱檀石槐之孙。)争国,众遂离散。自檀石槐后,诸大人遂代相传袭。魁头死,弟步度根代立,中兄扶罗韩亦别拥众数万人。
魏文帝初,步度根遣使献马,帝拜为王。后数与轲比能更相攻击,步度根部众稍弱,将其众万馀落保太原、雁门郡。后一心守边,不为寇害,而轲比能众遂强盛。至明帝,务欲绥和戎狄,以息征伐,羁縻两部而已。其后步度根竟为比能所杀也。
轲比能
轲比能本小种鲜卑,以勇健,断法平端,不贪财物,众推以为大人。部落近塞,自袁绍据河北,中国人多亡叛归之,教作兵器铠楯,颇学文字。故其勒御部众,拟则中国,出入弋猎,建旌麾,以鼓节为进退。比能众遂强盛,控弦十馀万骑,馀部大人皆敬惮之,然犹未能及檀石槐也。至青龙元年,比能诱说步度根,使叛并州。其后幽州刺史王雄遣勇士韩龙刺杀比能,更立其弟素利、弥加、厥机皆为大人,在辽西、右北平、渔阳塞外,道远初不为边患,其种众多於比能也。其后诸子争立,众离散,诸部大人慕容、拓跋更盛焉。
宇文莫槐
宇文莫槐出於辽东塞外,代为东部大人。(晋史谓之鲜卑。后魏史云“其先匈奴南单于之远属”。又按后周书云:“出自炎帝,为黄帝所灭,子孙逃漠北,鲜卑奉以为主。”今考诸家所说,其鲜卑之别部。)其语与鲜卑颇异。人皆翦发而留其顶上,以为首饰,长过数寸则截短之。妇人被长襦,及足,而无裳焉。后侄孙莫廆立,(廆,胡罪反。)部众强盛,自称单于塞外,诸部咸畏惮之。先得玉玺三纽,自言为天所相,俗谓天曰宇,故自号宇文。至孙乞得龟,为慕容廆所败。别部人逸豆归杀乞得龟而自立,又为慕容皝所败,皝徙其部众五千馀落於昌黎,自是散灭矣。后周宇文氏源出於此。
徒河段
徒河段日陆眷出於辽西,因乱被卖为渔阳乌桓大人库辱官家奴。诸大人集会幽州,皆持唾壶,唯库辱官独无,乃唾日陆眷口中。日陆眷含出因咽之,西向拜天曰:“愿使主君之智慧禄相尽移入我腹中。”其后渔阳大饥,库辱官以日陆眷为健,使将人众诣辽西逐食,遂招诱亡叛,以至强盛。日陆眷死,后至侄务勿尘,有辽西之地,而臣於晋。其所统三万馀家,控弦四五万骑。封务勿尘为辽西公,假大单于印绶。后就陆眷立,(勿尘之子。)与弟匹磾、(都泥反。)从弟末波等率骑围石勒於襄国,为勒所破,擒末波而舍之,就陆眷遂摄军而还,不复报,归於辽西。就陆眷死,末波自称幽州刺史。末波死,国人立日陆眷弟护辽为主,后为慕容皝所杀。其弟郁兰奔石季龙,以所从鲜卑五千人配之,使屯令支。(今北平郡卢龙县即其地。)及冉闵之乱,段龛(郁兰之子。龛音堪。)率众南移,遂据齐地。慕容俊使弟恪帅众伐龛於广固,(今北海郡城。)执龛,杀之,坑其徒三千馀人。
慕容氏
慕容氏,亦东胡之后,别部鲜卑也。(晋史云:“有熊氏之苗裔,因山为号。”)魏初渠帅有莫护跋,率诸部入居辽西,后从司马宣王讨公孙渊有功,拜率义王,始建国於棘城之北。(今柳城郡之地。)时燕代多冠步摇冠,护跋见而好之,乃敛发袭冠,诸部因呼之为”步摇”,其后音讹,遂为“慕容”焉。或云慕二仪之德,继三光之容,遂以慕容为氏。至孙涉归,魏封为鲜卑单于,迁居辽东,於是渐慕华夏之风矣。
涉归有子二人,长曰吐谷浑,西迁河湟之间;(今安乡郡西平县地。)次曰廆,有命世才略。晋太康十年,又迁於徒河之青山。(今柳城郡界。)廆以大棘城即帝颛顼之墟,元康四年乃移居之,教以农桑,法制同於中国。永嘉初,廆自称鲜卑大单于。因晋乱,招抚华夷,刑政修明,流亡归之甚众,乃立郡统之,冀州人为冀阳郡,荆河州人为成周郡,青州人为营丘郡,并州人为唐国郡。徵辟儒生,以为参佐,而奉晋室朝贡,臣礼不阙。
至皝嗣,(廆之子。)雄毅多权略,日以强盛,遂自称燕王,遣使於东晋,请受朝命,许之。后迁都於柳城,俊、暐即其子孙也。(其后国号燕,具晋史载记。)
拓跋氏
拓跋氏亦东胡之后,别部鲜卑也。(后魏史云:“出自黄帝子昌意之少子,爱封北土,亦因鲜卑山以为号。”宋齐二史又云“汉降将李陵之后”。)或云黄帝之苗胤,以黄帝土德,谓土为拓,后为跋,故以为氏。其裔始均仕尧时,逐女魃於弱水北,人赖其勋,舜命为田祖。历三代至秦,不交南夏,是以载籍无闻。六十七代裔孙屯,统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其后至诘汾,尝田於山泽,欻见辎軿自天而下,见美妇人,自称天女,曰天命相偶。明日请还,期明年复会於此。及期,至先田处,果见天女,以所生男授诘汾曰“此是君之子”,即力微也。力微立,诸部大人悉服,控弦之士二十馀万,迁於定襄之盛乐。子禄官立,分国为三部:一居上谷北,濡源西,东接宇文部,自统之;一居代郡之参合陂北,(在今马邑郡。)兄子猗统之;一居定襄之盛乐故城,(亦在今马邑郡。)使猗弟猗卢统之。后晋封为代王,置官属,始出并州,迁杂胡北徙云中、五原、朔方,又西渡河,击匈奴、乌桓诸部。自杏城以北八十里(今中部郡之西)迄长城原,夹道碣石,与晋分界。(长城原,在今洛交郡三川县。)侄孙什翼犍始建年号,分置百官。至其孙珪,即后魏道武帝也。
宋文帝元嘉中,每岁为后魏侵境,饬朝臣博议。何承天论曰:
臣以安边之计,备在史册,李牧言其端,严尤申其要,大略举矣。曹、孙之霸,才均智侔,江淮之间,不居者数百里。魏舍合肥,退保新城,(合肥今庐江郡县。新城在县西三十里。)吴城江陵,移入南岸,濡须之戍,家停羡溪。(濡须在今历阳郡西南百八十里,羡溪在其东三十里。)及襄阳之屯,民居星散,晋宣王谓宜徙沔南,以实水北,曹爽不用,果亡沮中,(沮中,即今襄阳南沮水左右地。)此皆前代之殷监也。何者?斥候之郊,非畜牧之所;转战之地,非耕桑之邑。故坚壁清野,以御其来,整甲缮兵,以乘其弊。虽时有通否,而势有强弱,保人全境,不出此涂。约而言之,大归有四:一曰移远就近,二曰浚复城隍,三曰纂偶车牛,四曰计丁课仗。
狡虏之性,食肉衣皮,以驰骋为容仪,以燎猎为南亩,非有车舆之安,宫室之卫,栉风沐雨,不以为劳,露宿莽寝,实惟其性。焱骑蚁聚,轻兵鸟集,践蹂禾稼,焚爇闾井,虽边将多略,未审何以御之。若盛师连屯,废农必众,奔驰起役,赴机必迟,散金开赏,费损必大,换土客戍,怨旷必繁。孰若因人所居,并修农战,无动众之劳,有捍卫之实,其为利害,优劣相悬也。
一曰移远就近,以实内地。今青兖旧人,及冀州新附,在界首者二三万家,此寇之资也。悉可内徙,青州人(宋青州今北海郡。)移东莱、平昌、北海诸郡,兖州、冀州人(宋兖州今鲁郡瑕丘县,冀州今济南郡历阳县。)移泰山以南,南至下邳,(今临淮郡县是。)左洙右沂,田良野沃,西阻兰陵,(今琅邪郡承县界。)北阨大岘,(今琅邪郡沂水县北。)四塞之内,其险足固。人性重迁,闇於图始,无虞之时,憙生咨怨。今新被抄掠,馀惧未息,若晓示安危,居以乐土,宜歌忭就路,视迁如归。
二曰浚复城隍,以增阻防。古之城池,处处皆有,今虽颓毁,犹可修理。粗计户数,量其所容,新徙之家,悉著城内,假其经用,为之闾伍,纳稼筑场,还在一处。妇子守家,长吏为帅,丁夫匹妇,春夏佃牧,秋冬入保。寇至之时,一城千室,堪战之士,不下二千,其馀羸弱,犹能登陴鼓譟。十则围之,兵家旧说,战士二千,足抗群虏二万矣。
三曰纂偶车牛,以饬戎械。计千家之资,不下五百耦牛,为车五百两。参合钩连,以卫其众。设使城不可固,平行趣险,贼所不能干。既以族居,易可检御。号令先明,人知夙戒。有急徵召,信宿可聚。
四曰计丁课仗,勿使有阙。千家之邑,战士二千,随其便能,各自有仗,素所服习,銛利由己,还保输之武库,(銛,胥廉反。)出行请以自卫。弓簳利铁,人不办得者,官以给之,数年之内,军用粗备矣。
臣闻军国异容,施於封畿之内;兵农并备,在於疆埸之表。攻守之宜,皆因其习俗,铨其勇怯。山陵川陆之形,寒暑温凉之气,各由本性,易则害生。是故戍申作刺,怨起及瓜,今若以荆、吴锐师,远屯清济,功费既重,嗟苦亦深。以臣料之,未若即用彼众之易也。管子理齐,寄令於人;商君为秦,设以耕战。终能申威定霸,行其志业,非苟任强,实由有数。梁用武卒,其邦日减;齐用技击,厥众亦离。汉魏以来,兹制渐弛,蒐田虽复先王之礼,理兵徒逞耳目之欲。有急之日,人不知战,至乃广延赏募,奉以厚秩,发遽奔救,天下骚然。方伯刺史,拱手坐听,自无经略,唯冀朝廷遣军,此皆忘战之害,不教之失也。
今移人实内,浚理城隍,族居聚处,村里比次,课其骑射,通其风俗,长吏简试,差品能否,甲科上第,渐就优别,明其勋捷,表言州郡。如此则屯部有常,不迁其业,内护老弱,外通官途,朋曹素定,同忧等乐,情由习亲,艺因事著,昼战见貌,足以相识,夜战闻声,足以相救,斯教战之一隅,先哲之遗术也。论者必以古城荒毁,难可修复。今不谓顿便加功,整丽如旧,但欲先定民居,营其闾术,墉壑存者,因则增之,其有毁缺,权时栅断。足御彼轻兵,防遏游骑,假以旬时,渐就完立。车牛之赋,课仗之宜,攻守所资,军国之要,今因人所利,导而率之。耕农之器为府库之宝,田蚕之氓兼捍城之用,千室之宰总倍旅之兵,万户之都具全军之众,兵强而敌不戒,国富而人不劳,比於优复队伍、坐食廪粮者,不可同年而校矣。
今承平来久,边令弛纵,弓簳利铁,既不都断,往岁弃甲,垂二十年,课其所任,理应消坏。谓宜明申旧科,严加禁塞,诸商贾往来,敢挟藏者,以军法理之。又界上严立关候,杜废閒蹊。成保之境,诸所课仗,并加彫镌,别造程式。若有遗镞亡刃及私为窃盗者,皆可立检,於事为常。此亦御敌之要也。
文帝不能用。
蠕蠕
蠕蠕(而兖反)姓郁久闾。托跋在北荒,部落主力微末,掠骑有得一奴,发始齐眉,忘本名,其主字之曰木骨闾。“木骨闾”者,首秃也。木骨闾与郁久闾声相近,故其后子孙因以为氏焉。木骨闾既壮,免奴为骑卒。代王猗卢时,坐后期当斩,亡匿广漠谿谷之间,收合逋逃,得百馀人。至其子车鹿会,雄健,始有部众,自号柔然。后魏太武以其无知,状类於虫,故改其号曰蠕蠕。(宋齐谓之芮芮,隋史亦曰芮芮。)
又六代孙社仑,凶狡,甚有权略。度漠北,侵高车,深入其地,遂并诸部,凶势益振。北徙弱落水,始立军法:千人为一军,军置将一人;百人为幢,幢置帅一人。其西北有匈奴馀种,国尤富强,尽为社仑所并,号为强盛。其西则焉耆之北,东则朝鲜故地之西,北则渡沙漠,穷瀚海,南则临大碛。其常所会庭,则敦煌、张掖之北。於是自号丘豆伐可汗。(可汗之号始於此。)”丘豆伐”犹言驾驭开张也,可汗犹言皇帝也。蠕蠕之俗,君及大臣因其行能,即为称号,若中国立谥。既死之后,不复追称。
后又频扰北边,后魏神二年夏四月,太武率兵十馀万袭之。其主大檀(社仑从父之弟。)震怖,将其族党,焚烧庐舍,绝迹西走。於是国落四散,窜伏山谷,畜产野布,无人收视。太武帝缘栗水西行,过汉将窦宪故垒。六月,次於兔园水,去平城三千七百馀里。分军搜讨,东至瀚海,西接张掖水,北度燕然山,东西五千馀里,南北三千里。高车诸部又杀大檀种类,前后归降三十馀万,俘获首虏及戎马百有馀万。至孙吐贺真,太武又征破之,尽收其户畜产百馀万,自是边疆息警矣。
献文帝皇兴中,其主予成(吐贺真之子)犯塞,征南将军刁雍上表曰:
臣闻北狄悍愚,同於禽兽。所长者野战,所短者攻城。若以所短,夺其所长,则虽众不能成患,虽来不能内逼。又狄散居野泽,随逐水草,战则与家产并至,奔则与畜牧俱逃,不赍资粮而饮食足,是以古人伐北方,攘其侵掠而已。历代为边患者,良由倏忽无常故也。六镇势分,倍众不斗,互相围逼,难以制之。
昔周命南仲,城彼朔方,赵灵、秦始,长城是筑,汉之孝武,又踵其事。此四代之君,皆帝王之雄杰,所以皆同此役者,非智术之不长,兵众之不足,乃防狄之要事,其理宜然故也。易称天险,不可升;地险,山川丘陵。王公设险,以守其国。长城之谓欤!
今宜依故於六镇之北筑长城,以御北虏。虽有暂劳之勤,乃有永逸之益。即於要害,往往开门,造小城於其侧,因地卻敌,多置弓弩。狄来有城可守,有兵可捍。既不攻城,野掠无获,草尽则走,终必惩艾。宜发近州武勇四万人,及京师二万人,合六万人,为武士。於苑内立征北大将军府,选忠勇有志幹者以充其选,下置官属。分为三军,二万人专习弓射,二万人专习刀楯,二万人专习骑槊。修立战场,十日一习。采诸葛亮八阵之法,为平地御寇之方。使其解兵家之宜,识旌旗之节,器械精坚,必堪御寇。使将有定兵,兵有常主,上下相信,昼夜如一。七月发六部兵万人,各备戎作之具。敕台北诸屯,随近作米供送六镇。至八月,征北部率所镇与六镇之兵,直至碛南,扬威漠北。狄若来拒,与之决战。若其不来,然后分散其地,以筑长城。计六镇东西不过千里,(六镇并在今马邑、云中、单于界。后魏宣帝正始中,尚书源思礼抚巡北蕃,以跋野置镇,居南,与六镇不齐,更立三戍,亦在马邑等郡界。)若一夫一月之功当三步之地,三百人三里,三千人三十里,三万人三百里。千里之地,强弱相兼,计十万人一月必就。运粮一月,不足为多,人怀永逸,劳而无怨。
计筑长城其利有五:罢游防之苦,其利一也;北部放牧,无抄掠之患,其利二也;登城观敌,以逸待劳,其利三也;省境防之虞,息无时之备,其利四也;岁常递运,永得不匮,其利五也。
帝从之,边境获其利。后帝又北讨,大败之,斩首五万级,降者万馀,戎马器械不可称计,追奔逐北旬有九日,往返六千馀里。改女水曰武川。
孝明帝熙平初,其主丑奴(予成弟之子)善用兵,西征高车,大破之,擒其主弥俄突,杀之,尽并叛者,国遂强盛。丑奴死,弟阿那瑰立经十日,其族兄俟力发示发率众伐之,阿那瑰轻骑南走,归后魏,封朔方郡公、蠕蠕王,帝给骑二千,援出塞。初,阿那瑰来奔之后,其从父兄婆罗门率众讨示发,破之,众推婆罗门为主,会婆罗门为高车所逐,率部落诣凉州降,(今武威郡)於是蠕蠕数万,相率迎阿那瑰。录尚书事高阳王雍、尚书令李崇奏曰:“蠕蠕代跨绝域,感化来归,阿那瑰委质於前,婆罗门归诚於后。何一呼韩,得同今美。窃闻汉立南北单于,晋有东西之称,皆所以相维御难,为国藩篱。今臣等参议,以为怀朔镇北,土名无结山吐若奚泉,敦煌北西海郡,即汉、晋旧障,二处宽平,原野弥沃。阿那瑰宜置吐若奚泉,婆罗门宜置西海郡,各令总率部落,收离聚散。彼臣下之官,任其旧俗。”
时朝廷问安置之宜於凉州刺史袁翻,翻表曰:
高车、蠕蠕迭相吞噬,始则蠕蠕衰微,高车强盛,及蠕蠕复振,反破高车,主丧人离,不绝如綖。而今高车能终雪其耻、复摧蠕蠕者,正由种类繁多,不可顿灭故也。然斗此两敌,即卞庄之算,得使境上无尘。
今蠕蠕内为高车所讨灭,外凭大国之威灵,两主投身,一期而至,若弃而不受,则亏我大德;若纳而礼待,损我资储,来者既多,全徙内地,非直其情不愿,转送艰难。然夷不乱华,前鉴无远,覆车在於刘、石,毁辙固不可寻。
蠕蠕尚存,则高车犹有内顾之忧,未暇窥窬上国。蠕蠕全灭,则高车跋扈之计,岂易可知。今蠕蠕虽主奔於上,人散於下,而馀党实繁,部落犹众,处处棋布,以系今主耳。高车亦未能一时并兼,尽令归附。
又高车士马虽众,主甚懦弱,唯以掠盗为资,凌夺为业。而河西捍御强敌,唯凉州、敦煌而已。凉州土广人稀,粮仗素阙,敦煌、酒泉,空虚尤甚。蠕蠕无复竖立,令高车独擅北垂,则四顾之忧,匪朝伊夕。
愚谓蠕蠕二主,宜并存之,居阿那瑰於东偏,处婆罗门於西裔。其婆罗门,请修西海故城以安处。西海故郡,本属凉州,今在酒泉直北、张掖西北千二百里,去高车所住金山千馀里,正是北虏往来之要冲,汉家行军之旧道,土地沃衍,大宜耕殖。非但今处婆罗门於事为便,即可永为重戍,镇防西北。宜遣一良将监护婆罗门,虽外为署蠕蠕之声,内实防高车之策。一二年后,足食足兵,斯固安边保塞之良计也。
若婆罗门能自克励,使馀烬归心,收离聚散,复兴其国者,乃渐令北徙,转渡流沙,即是我之外藩,高车勍敌。西北之虏,可无过虑。如其奸回反覆、孤恩背德者,此不过为逋逃之寇,於我何损。今不早图,戎心一启,脱先据西海,夺其险要,则酒泉、张掖,自然孤危,长河以西,终非国有。
且西海北垂,即是大碛,野兽所聚,千百为群,正是蠕蠕射猎之处。殖田以自供,籍兽以自给,彼此相资,足以自固。今料度似如小损,岁终大计,其利实多。高车豺狼之心,何可专信?假令称臣,止可外加优纳,而须内备弥固也。
朝议是之。诏安西将军、廷尉卿元洪超诣敦煌安置婆罗门。婆罗门寻与部众谋叛投嚈哒,嚈哒三妻皆婆罗门姊妹也。仍为州军讨擒之。五年,婆罗门死於洛南之馆。
阿那瑰部落既和,士马稍盛,乃号可汗,遣为长子请尚魏公主,出帝又自纳阿那瑰女为后。阿那瑰请以其孙女妻齐献武王子长广公湛,阿那瑰有爱女,又请配齐献王,自此塞外无尘矣。
始阿那瑰初复其国,尽礼朝廷。明帝之后,中原丧乱,阿那瑰统率北方,颇为强盛,不复称臣。魏汝阳王暹之为秦州,遣其典签齐人淳于覃使於阿那瑰,阿那瑰遂留之,亲宠任事。阿那瑰又尝因到洛阳,心慕中国,乃立官号,拟於王者,遂有侍中、黄门之属。以覃为秘书监黄门郎,掌其文墨。覃教阿那瑰,转自骄大,每与魏书,邻敌亢礼。
及齐受东魏禅,后阿那瑰为突厥所破,自杀,太子菴罗辰(菴,乌含反。)奔齐。文宣帝乃北讨突厥,而立菴罗辰为主,置之马邑川。后背叛,文宣帝亲征,皆大破之。
国人立阿那瑰叔父邓叔子为主。是时又累为突厥所破,以西魏恭帝二年,率部落千馀家奔关中。突厥既恃兵强,又藉西魏和好,忌其连类依凭大国,使驿相系,请尽杀以甘心。周文帝遂收缚蠕蠕主以下三千馀人付突厥使,於青门外斩之。中男以下免死,配王公家为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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