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稿·列传·卷二百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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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家鼐 张百熙 唐景崇 于式枚 沈家本
孙家鼐,字燮臣,安徽寿州人。咸丰九年一甲一名进士,授修撰。历侍读,入直上书房。光绪四年,命在毓庆宫行走,与尚书翁同龢授上读。累迁内阁学士,擢工部侍郎。江西学政陈宝琛疏请以先儒黄宗羲、顾炎武从祀文庙,议者多以为未可,家鼐与潘祖荫、翁同龢、孙诒经等再请,始议准。十六年,授都察院左都御史、工部尚书,兼顺天府尹。
二十年,中日事起,朝议主战,家鼐力言衅不可启。二十四年,以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命为管学大臣。时方议变法,废科举,兴学校,设报编书,皆特交核覆,家鼐一裁以正。尝疏谓:“国家广集卿士以资议政,听言固不厌求详,然执两用中,精择审处,尤赖圣知。”其所建议,类能持大体。及议废立,家鼐独持不可。旋以病乞罢。
二十六年,乘舆西狩,召赴行在,起礼部尚书。还京,拜体仁阁大学士。历转东阁、文渊阁,晋武英殿。充学务大臣,裁度规章,折衷中外,严定宗旨,一以敦行实学为主,学风为之一靖。议改官制,命与庆亲王奕劻、军机大臣瞿鸿禨总司核定。御史赵启霖劾奕劻及其子贝子载振受贿纳优,命醇亲王载沣与家鼐往按,启霖坐污蔑亲贵褫职,而载振寻亦乞罢兼官。资政院立,命贝子溥伦及家鼐为总裁,一持正议不阿。时诏诸臣轮班进讲,家鼐撰尚书四子书讲义以进。三十四年二月,以乡举重逢,赏太子太傅。历蒙赐“寿”,颁赏御书及诸珍品,赐紫缰,紫禁城内坐二人暖轮,恩遇优渥。宣统元年,再疏乞病,温诏慰留。寻卒,年八十有二,赠太傅,谥文正。
家鼐简约敛退,生平无疾言遽色。虽贵,与诸生钧礼。闭门斋居,杂宾远迹,推避权势若怯。尝督湖北学政,典山西试,再典顺天试,总裁会试,屡充阅卷大臣,独无所私。拔一卷厕二甲,同列意不可,即屏退之,其让不喜竞类此。器量尤广,庚子,外人请惩祸首戮大臣,编修刘廷琛谓失国体,责宰辅不能争,家鼐揖而引过。其后诏举御史。家鼐独保廷琛,谓曩以大义见责,知忠鲠必不负国,世皆称之。
张百熙,字埜秋,长沙人。同治十三年进士,授编修。督山东学政,典试四川。命直南书房,再迁侍读。
光绪二十年,朝鲜衅起,朝议多主战。百熙疏劾李鸿章阳作战备,阴实主和,左宝贵、聂士成皆勇敢善战之将,以饷械不继,遂致败绩,咎在鸿章;又劾礼亲王世铎筦枢务,招权纳贿,战事起,一倚鸿章,贻误兵机:皆不报。时值太后万寿,承办典礼者犹竞尚华饰,百熙奏罢之。复偕侍讲学士陆宝忠等合弹枢臣朋比误国十大罪。未几,孙毓汶引疾归,恭亲王奕复入军机,而百熙亦出督广东学政。累迁内阁学士。二十四年,坐滥举康有为,革职留任。二十六年,授礼部侍郎,擢左都御史,充头等专使大臣。拳匪乱定,下诏求言,百熙抗疏陈大计,请改官制,理财政,变科举,建学堂,设报馆。明年,迁工部尚书,调刑部,充管学大臣。
京师之有大学堂也,始於中日战后。侍郎李端棻奏请立学,中旨报可,而枢府厌言新政,请缓行。迄戊戌,乃奉严旨,促拟学章,命孙家鼐为管学大臣。及政变,惟大学以萌芽早得不废。许景澄继管学,坐论义和团被诛。两宫西幸,百熙诣行在,以人望被斯任,於是海内欣然望兴学矣。百熙奏加冀州知州吴汝纶五品卿衔,总教大学。汝纶辞不应,百熙具衣冠拜之,汝纶请赴日本察视学务。大学教职员皆自聘,又薪金优厚,忌嫉者众,蜚语浸闻。汝纶返国,未至京,卒;而百熙所倚以办学者,门人沈兆祉亦受谗构。大学既负时谤,言官奏称本朝定制,部官大率满、汉相维,请更设满大臣主教事,乃增命荣庆为管学大臣。旋别设学务处,以张亨嘉为大学总监督,百熙权益分。始议分建七科大学,又选派诸生游学东西洋。荣庆意不谓可,而百熙持之坚,亲至站送诸生登车。各省之派官费生自此始。值张之洞入觐,命改定学章,及还镇,复命家鼐为管学大臣。凡三管学,百熙位第三矣。百熙拟建分科大学,以绌於赀而止,惟创医学及译学馆、实业馆,遽谢学务。赏黄马褂、紫禁城骑马。后历礼部、户部、邮传部尚书,政务、学务、编纂官制诸大臣。卒,赠太子少保,谥文达。
唐景崇,字春卿,广西灌阳人。父懋功,举人,有学行。景崇,同治十年进士,授编修。由侍读四迁至内阁学士。光绪二十年,典试广东。明年,主会试。历兵部、礼部侍郎,权左都御史,出督浙江学政,母忧归。拳祸起,命督办广西团练。二十九年,以工部侍郎典试浙江,督江苏学政,三十一年,诏罢科岁试,学政专司考校学务。景崇条上十事。明年,罢学政,还京供职。疏陈立宪大要四事。
时两广疆臣建议广西省会移治南宁,京朝官皆持异议。景崇奏陈:“迁省之议,以越南逼近龙州,法人时蓄狡谋,桂林距离远,声气难通,不若改建南宁之便。臣谓不然,今我兵力尚不能经营邕州,扼北海水陆冲要,徒虚张声势,招外人疑忌何为?且迁徙缔造之费,桂林善后之费,练兵设防之费,皆非巨款不办。方今俄居西陲,英窥南徼,蒙、藏、川、滇势均岌岌,非独一法人之可畏。以大局论,决不能竭全力事广西之一隅;以广西论,亦不能竭全力事南宁之一隅:明矣。故为今之计,诚能简重臣驻龙州,於对汛边地二千里,相度土宜,兴办树艺、屯垦、畜牧、开矿诸端,俟地利渐兴,人齿渐繁,再以兵法部勒。此上策也。至目前应变之方,莫如迅设龙州电线,移提督驻南宁,增募十营,暂停广西应解赔款,饬各省欠解广西协饷,分年摊解,用抵赔款。一转移间,饷足则兵强,可纾朝廷南顾之忧。若迁省之举,劳民费财,无益於治。”事得寝。
调吏部侍郎,充经筵讲官。景崇以绩学端品受主知,屡司文柄。迨科举罢,廷试游学毕业生,皆倚景崇校阅。宣统元年,戴鸿慈卒,遗疏荐景崇堪大用。二年,擢学部尚书。明年,诏设内阁,改学务大臣。是时学说纷歧,景崇力谋沟通新旧,慎择教科书。兼任弼德院顾问大臣。武昌变起,袁世凯总理内阁,仍命掌学务。引疾去。越三年,卒,谥文简。
景崇博览群书,通天文算术,尤喜治史。自为编修时,取新唐书为作注,大例有三:曰纠缪,曰补阙,曰疏解,甄采书逾数百种。家故贫,得秘籍精本,辄典质购之。殚精毕世,唯缺地理志内羁縻州及艺文志,馀均脱稿。
于式枚,字晦若,贺县人。博B闻W强Q记,善属文。光绪六年进士,以庶吉士,散馆用兵部主事。李鸿章疏调北洋差遣,历十馀年,奏牍多出其手。性不乐为外吏,又格於例不得保升京秩,久之不迁。二十二年,鸿章贺俄皇加冕,因历聘德、法、英、美诸国,式枚充随员。俄选授礼部主事,由员外郎授御史,迁给事中。赞辛丑和约,赏五品京堂。充政务处帮提调、大学堂总办、译学馆监督。三十一年,以鸿胪寺少卿督广东学政,改提学使,疏辞,命总理广西铁路。三十三年,擢邮传部侍郎。
当是时,政潮激烈,有诏预备立宪,举朝竞言西法,无敢持异议者。於是式枚奉命出使德国,充考察宪政大臣。濒行,疏言:“宪政必以本国为根据,采取他国以辅益之,在求其实,不徒震其名。我朝道监百王,科条详备,行政皆守部章,风闻亦许言事,刑赏予夺,曾不自私。有大政事、大兴革,内则集廷臣之议,外或待疆吏之章。勤求民隐,博采公论,与立宪之制无不符合。上有教诫无约誓,下有遵守无要求。至日久官吏失职,或有奉行之不善,海国开通,又有事例之所无,自可因时损益,并非变法更张。惟人心趣向各异,告以尧、舜、周、孔之孔,则以为不足法;告以英、德、法、美之制度,而日本所模仿者,则心悦诚服,以为当行。考日本维新之初,即宣言立宪之意。后十四年,始发布开设国会之敕谕,二十年乃颁行宪法。盖预备详密迟慎如此。今横议者自谓国民,聚众者辄云团体,数年之中,内治外交,用人行政,皆有干预之想。动以立宪为词,纷驰电函,上廑宸虑。盖以立宪为新奇可喜,不知吾国所自有。其关於学术者,固贻讥荒陋,以立宪为即可施行,不审东洋之近事。关於政术者,尤有害治安。惟在朝廷本一定之指归,齐万众之心志,循序渐进。先设京师议院以定从违,举办地方自治以植根本,尤要在广兴教育,储备人才。凡与宪政相辅而行者,均当先事绸缪者也。臣前随李鸿章至柏林,略观大概。今承特简,谨当参合中、西同异,归极於皇朝典章,庶言皆有本而事属可行。是臣区区之至原。”
明年,调礼部侍郎。时新党要求实行立宪,召集国会日亟。式枚上言:“臣遍考东西历史,参校同异,大抵中法皆定自上而下奉行,西法则定自下而上遵守。惟日本宪法,则纂自日臣伊藤博文,虽西国之名词,仍东洋之性质。其采取则普鲁士为多,其本原则德君臣所定,名为钦定宪法。夫国所以立曰政,政所以行曰权,权所归即利所在。定於一则无非分之想,散於众则有竞进之心。行之而善,则为日本之维新;行之不善,则为法国之革命。法国当屡世苛虐之后,民困已深,欲以立宪救亡,而適促其乱。日本当尊王倾幕之时,本由民力,故以立宪为报,而犹缓其期。中国名义最重,政治最宽,国体尊严,人情安习,既无法国之怨毒,又非日本之改造。皇上俯顺舆情,迭降谕旨,分定年期,自宜互相奋勉,静待推行。岂容欲速等於取偿,求治同於论价?至敢言监督朝廷,推倒政府,胥动浮言,几同乱党。欲图补救之策,惟在朝廷举错一秉至公,不稍予以指摘之端,自无从为煽惑之计。至东南各省疆吏,当慎择有风力、知大体者镇慑之。当十年预备之期,为大局安危所系。日皇所谓‘组织权限,为朕亲裁’,德相所谓‘法定於君,非民可解’。故必正名定分,然后措正施行。臣滥膺考察,断不敢附会时趋,贻误国家,得罪名教。”章下所司。寻调吏部侍郎。
上海政闻社法部主事陈景仁等电请定三年内开国会,罢式枚谢天下,严旨申饬,褫景仁职。式枚复奏言:“德皇接受国书,答言宪政纷繁,虑未必合中国用,选举法尤未易行。又昔英儒斯宾塞尔亦甚言宪法流弊,谓美国宪法本人民平等,行之久而治权握於政党,平民不胜其苦。盖欧人言宪法,其难其慎如此。今横议遍於国中,上则诋政府固权,下则骂国民失职,专以争竞相劝导。此正斯宾塞尔所云政党者流,与平民固无与也。伊藤博文论君臣相与,先道德而后科条。君民何独不然?果能诚信相接,则普与日本以钦定宪法行之至今;如其不然,则法兰西固民约宪法,何以革命者再三,改法者数十而犹未定?臣愚以为中国立宪,应以日本仿照普鲁士之例为权衡,以毕士麦由君主用人民意见制定,及伊藤博文先道德后科条之言为标准,则宪法大纲立矣。”章下所司。又以各省谘议局章程与普国地方议会制度不符,大恉谓:“改革未定之时,中央政权唯恐少统一坚强之力,而国民识政体知法意者极少。骤以此庞大政权之地方议会,横亘政府与国民之间,纵使被选者不皆营私武断,而一国政权落於最少数人之手,劫持中外大臣,后患何可胜言?”因证以普制,逐条驳议。先后译奏普鲁士宪法全文、官制位号等级,暨两议院新旧选举法。式枚以三十三年冬行,宣统元年六月返国,以疾乞假。张之洞遗疏荐式枚堪大用。转吏部侍郎,改学部侍郎,总理礼学馆事、修订法律大臣、国史馆副总裁。国变后,侨居青岛。未几,卒,年六十三,谥文和。
式枚生而隐宫,精力绝人,夜倚枕坐如枯僧。内介而外和易。论事謇谔,颇有声公卿间云。
沈家本,字子惇,浙江归安人。少读书,好深湛之思,於周官多创获。初援例以郎中分刑部,博稽掌故,多所纂述。光绪九年,成进士,仍留部。补官后,充主稿,兼秋审处。自此遂专心法律之学,为尚书潘祖荫所称赏。十九年,出知天津府,治尚宽大,奸民易之,聚众斗於市,即擒斩四人,无敢复犯者。调剧保定,甘军毁法国教堂,当路慑於外势,偿五万金,以道署旧址建新堂,侵及府署东偏。家本据府志力争得直。拳匪乱作,家本已擢通永道、山西按察使,未及行,两宫西幸。联军入保定,教士衔前隙,诬以助拳匪,卒无左验而解。因驰赴行在,授光禄寺卿,擢刑部侍郎。
自各国互市以来,内地许传教,而中外用律轻重悬殊,民、教日龃龉。官畏事则务抑民,民不能堪,则激而一逞,往往焚戮成巨祸。家本以谓治今日之民,当令官吏普通法律。然中律不变而欲收回领事审判权,终不可得。会变法议起,袁世凯奏设修订法律馆,命家本偕伍廷芳总其事;别设法律学堂,毕业者近千人,一时称盛。补大理寺卿,旋改法部侍郎,充修订法律大臣。宣统元年,兼资政院副总裁,仍日与馆员商订诸法草案,先后告成,未尝以事繁自解。其所著书,有读律校勘记、秋谳须知、刑案汇览、刺字集、律例偶笺、历代刑官考、历代刑法考、汉律摭遗、明大诰竣令考、明律目笺,他所著非刑律者又二十馀种,都二百馀卷。卒,年七十四。
论曰:自变法议兴,凡新政特设大臣领之。百熙管学务,家本修法律,并邀时誉。景崇之主教育,谋沟通新旧;式枚之论宪政,务因时损益。而大势所趋,已莫能挽救。家鼐儒厚廉谨,常以资望领新政,每参大计,独持正不阿。贤哉,不愧古大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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